文学评论陈涛《在群山之间》: 经由文学审视的(2)
陈涛经历过长期的争分夺秒的时间规训,从北京到池沟村,他的时间也过慢了,他在书中多次表达这个意思,他因而有了更多发现和沉思的时间。他的文字也很慢很从容,但绝不是西北蓝天上扯开的似有若无的云彩。中国几千年农耕文化的精神余脉,在西北边地的农村,保存得依旧顽固。他写着他细密的观察和思考。
当我面对冶力关这个小镇时,我体会到的是另一种困境,这种细思极恐的生活,我不敢用“无望”一词描述,但又实在很难找到更合适的词。我无法否定这份困境中蕴含的希望,正如我很少对这种希望抱有太多希冀。
(《困境的气息》)
在落后贫困地区,我深深体会到善最大的敌人并不是恶,我们可以抵抗、拒绝甚至与恶进行面对面的斗争,但若碰到愚昧则只会感受到那种钝刀割肉般的疼痛。消解或者去除头脑中固有的或者即将涌入的愚昧,才是助学活动所要达到的更深层次的目的。
(《大地上的孩子》)
这些表达或微妙或透彻,都是只有拉开距离方能看清和探究到的,我读出了文字里的痛切。
阅读时,有一次我吃了一惊。
接到尕泰电话的时候我正骑在摩托上一动不动地看云。
“书记,做啥着呢?”尕泰的语气匆促,明显带着一股情绪。
“没啥事,你怎么啦?感觉气呼呼的。”
“哎呀书记,我现在遇到一个事,泼烦得很。我明天回镇上取东西,你在办公室吧?我来找你坐一下。”
(《芒拉乡死亡事件》)
我吃惊的是,我发现我原来正在用西北方言默读。一个祖籍山东,长期生活在北京的人,能用这样地道的西北语言,着实让我讶异。陈涛已完全融入那个场域,只有身心俱在,和那块土地气息吻合的言语才能自然涌出。在这本书里,我看不到陈涛的居高临下,看到的更多是他游走于村民中的样子,甚而有时显出的小小惊慌:
《四十盏路灯》一文中,一个当地司机载着他在盘山路上风驰电掣,他越是惊慌,司机越是漫不经心地给他讲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件又一件惊心动魄的交通事故。一个戴眼镜说普通话斯斯文文的“第一书记”,遇上这样一个“野人”,你越担心他才越开心呢。
池沟村人舍不得陈涛离开是有道理的,他融入的那么好,他朴素真心不说花里胡哨的话,他不絮絮叨叨婆婆妈妈,他做事踏踏实实一步一个脚印,村民喜欢这样的干部。
工作之余,陈涛悉心体察当地的世风民俗,把自己融入壮美的森林草原,他把这些难得的内容也写进这本书里,让这本书和那块儿土地更是难分难舍。他和当地干部去浪山,好不容易在河里围追堵截到一个巴掌大的鱼,在他睡着的时候,他们把鱼烤了,醒时他只看到白白的一条鱼骨躺在草地上。看见鱼骨时他啥也没说啥也没写,我读出了他节制的风趣。
记得有次去池沟村小学,上楼时见五六个小女孩蹲成一圈,用两个圆圆的卡牌敲打玩乐。我在他们身后俯下身子问;“你们会踢毽子吗?”她们很害羞,没有回应我。我又问了一次,才有一个小姑娘点点头。我又问她们:“你们想踢毽子吗?”她们再次害羞得不说话。我告诉他们说几天后我会带毽子来给她们玩,说完转身上楼,身后传来她们兴奋的尖叫。
(《大地上的孩子》)
这样温情细腻的文字,在他的书里,遍处皆是。在池沟村,他和人交往时依旧话语不多,但每句都是由心而发。
我能想到他的孤独和脆弱。有一次,小心翼翼在微信里和他触碰到这个话题,他毫无保留地宣泄了他的伤感,他在那个被核桃树叶挡住光线的屋子里的寂寞和孤单。唯有深情的人才能如此,读他的《可不可恋》一文时,我几欲泪下。
他像一粒种子,完成了内在的成长
在一个之前从未想过也未去过的地方,做着从未想过也从未做过的事情,两年的时光,足以带给身心多维度的冲撞。作家宁肯对这本书有一段含义颇为丰富和深刻的评价:“从来没有一本书在我脑子里形成这么多的点,书里书外,不同的空间、时间,不同的点。它们慢慢地血肉相连,长在一起,如同田野调查,是主体,同时也是客体,包括了对作者自己的‘田野调查'以及自身的‘人类学'”。
弥足珍贵的是,一位“第一书记”带着自己一言一行的践行、努力和思考,用文学的方式记载了一个中国历史上甚而人类历史上意义深远的重大事件。在池沟村,陈涛像一粒落地的种子,在那块厚重又贫瘠的土地上,完成了一种内在的成长。他被评为“全国脱贫攻坚先进个人”,这是国家给他这段珍贵过往和辛勤付出的嘉奖。之外,这本《在群山之间》抑或可以再次佐证文学与生活的关系这个我们所熟悉的论题;也可以再次佐证文学的力量——让我们看到经由文学审视的时光,是多么的丰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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