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性正义”:一个哲学家的文学评论(3)
卢梭在《爱弥儿》中说过一段话——“为何国王对他们的臣民一点也不怜惜呢?那是由于他们肯定自己永远也不可能成为一个普通人,为什么富人对穷人那样冷酷呢?那是因为他们不用害怕成为穷人。为何贵族对老百姓如此看不起呢?那是由于一个贵族永远无法成为一个平民。”
除了《艰难时世》,玛莎·努斯鲍姆在《诗性正义》中还讨论了《土生子》《莫瑞斯》这两本小说,讨论了大卫·休谟和亚当·斯密,书中第四章很有意思,玛莎当了一回语文老师,分析了三位法官的法律文书,讲解其中的文学性。我们来看其中两个例子。
玛莎先总结了葛擂硬先生那段独白中所包含的功利主义思想——把人都量化,抽象而概括;专注于计算,把个人生活都变成效用的计算;总以为能以计算的方法找到问题的解决之道,忽视个人内心生活的复杂性,忽视个人情感的复杂性;把利己当成人类动机,不考虑爱和利他主义。
惠特曼的诗非常有煽动性,我读到这个结尾的时候,有些想法溢出了这本书的讨论范围。我也说说我的困惑。我年轻时看《悲惨世界》这个电影,一直不明白沙威警长为什么要自杀,他放走冉阿让我能够理解,他做了一件好事,做了好事之后为什么要自杀呢?雨果是这样说的,“在他狭隘的公职之外的不论何种论题以及在任何场合下的思考,对他来说都是无益和疲劳的。”沙威不思考,也就不会畅想和想象,但冉阿让的行为促使他思考。“他刚才做的事使他战栗,他,违反一切警章,违反一切社会和司法制度,违反所有的法规,认为释放一个人是对的,这样做使他满意。”“自从他成年当了警察,他几乎把公安警务当作他的宗教,他做密探就像别人做神甫一样,我们用这些字眼都是从最严肃的涵义而言,丝毫不带任何讽刺。他有一个上级,吉斯凯先生,迄今为止他从没想到过另外那个上级:上帝。”
玛莎说,她在大学讲课的时候,问起学生们是否唱过“一闪一闪亮晶晶”那个童谣,唱的时候在想什么?课堂上一名学生回答说,他唱那首童谣的时候,觉得家里的狗跟他心意相通。这就是一种畅想能力。怎么提高畅想能力呢?玛莎说,应该坚持读小说,小说阅读是对人类价值观的生动提醒。小说能提供想象和情感,想象能让我们设身处地地为他人考虑,情感是形成正义感的重要前提。
简单说一下里面的人物,葛擂硬先生是个讲究事实、懂得计算的人,请看他的独白,“我这个人为人处世都从这条原则出发,二加二等于四,不等于更多,而且任凭你怎么说服我,我也不相信等于更多。我口袋里经常装着尺子、天平和乘法表,随时准备称一称、量一量人性的任何部分,而且可以告诉你准确的分量和数量。”葛擂硬先生有五个孩子,最大的两个叫露意莎和汤姆,这两个孩子有一次去偷看马戏,被葛擂硬先生抓回家训了一顿,科学的大门为你们敞开着,你们是受过数学训练的人,你们怎么能去看马戏呢?等孩子长大了,葛擂硬让露意莎嫁给庞得贝,露意莎二十,庞得贝五十,岁数差得有点儿大,但葛擂硬认为从财产和地位上来看,也算是门当户对。
读小说有助于社会正义?
葛擂硬先生从马戏班里收养过一个小女孩叫西丝,西丝在这部小说中是最有同情心的一个人。上学的时候,老师问她,政治经济学最基本的原则是什么?西丝回答说,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当然是错误的答案。老师给学生讲什么叫“繁荣的国家”,说这个国家里有五千万金镑,是不是繁荣呢?西丝你是不是生活在这样一个繁荣的国家呢?西丝回答,我不知道这个国家是不是繁荣,除非我知道是谁在掌握那些钱,是不是我也有一份。这个答案跟数目计算无关。老师又问西丝,假设一个大都市里面有一百万居民,在一年当中,只有二十五个居民饿死在街上,你对这个比例怎么看?西丝回答说,不管余下的人有百万还是万万,反正挨饿的人总一样难堪。老师说,这是统计学,你得明白什么叫统计,比如十万人做海上航行,只有五百人淹死了,这个比例是多少?西丝说,那就什么都没有了,对于这些死者的亲属和朋友来说,什么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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